钟馗画艺术略考(之二)
陈光林
(二)钟馗画的文野交融
艺术素有文野之分,绘画也不例外。钟馗的信仰最早产生于民间,虽然钟馗绘画诞生于宫廷,但若没有民间画工大量摹拓和市井百姓的共鸣响应,只靠几位文人的舞文弄墨,钟馗画断不能形成今天的盛景。而对钟馗的研究,历来也都局限于宫廷或文人画家,对民间绘事研究太少或曰太过肤浅,因本文篇幅所限,暂不作展开述论,日后当专署研讨。现将民间钟馗画的表现手法略作说明:民间钟馗画也可称作民俗钟馗画,是广大民间艺人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,大胆巧妙地运用夸张变形,自由浪漫和寓意象征的艺术手法表现出来的。主要有木版钟馗、石刻钟馗、剪纸钟馗和手绘钟馗等。
孟元老《东京梦华录》里记载:“近岁节,市井皆印卖门神、钟馗桃符”。这是关于木版拓印钟馗画的早期记载。木版钟馗画以天津的杨柳青,苏州的桃花坞,河南的朱仙镇较为有名。其中杨柳青和桃花坞两地钟馗画样式最多,销量也最大。杨柳青钟馗画的特点是,以木版拓线,手绘填色,所绘钟馗身披铠甲、玉带仗剑,手指蝙蝠,上方钤有“福自天来”之符印,是典型的武判样式;桃花坞的钟馗往往有骑驴伴鬼、手持牙笏、目视飞蝠,意“福在眼前”、“喜从天降”,洋溢着喜庆吉祥的色彩;朱仙镇的“镇宅钟馗”则别有气势,其中大、小“馗头”最为精妙,钟馗头部占据全幅画面,软翅乌纱,绿须紫面,十分威猛。
手绘钟馗以安徽灵璧为最佳,清人· 齐周华在《名山藏画副本· 钟馗像赞》中云“钟馗由道子画能通神也,无如天下传写,渐失其真,惟灵璧所画,往往不脱道子原格,故世群推之。”为何灵璧人画钟馗好呢?清· 金植《不下带编》曰:“钟馗乃灵璧人,至今后裔在焉,多以丹砂绘其祖像,货以资食,上有县篆者,尤灵应也。”灵璧钟馗画秉承吴道子画风,中锋用线,工写兼顾,构图丰满,造形威严,并深得高其佩的真传。因高其佩时任宿州知府,而当时的宿州仅辖灵璧一县,自然往来传艺多矣。更敷衍“钟馗乃灵璧人”,故灵璧画工盖以绘钟馗为绘“祖像”,更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在心头。灵璧前辈画家的钟馗画,曾在1915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荣获金奖,至今故宫博物院仍有收藏。由于灵璧钟馗画名声大、品味高、销量也与时攀增。据清乾隆年版县志记载:“邑中画店林立,车水马龙,年复如是,每岁可售数万纸,画工衣食于斯也”,足见钟馗画乡当时之盛况。现在的灵璧县有专业、业余钟馗画作者二百余人,钟馗画店和手工作坊近百家,2003年中国文化部正式命名安徽省灵璧县为“钟馗画”之乡。
另有河北武强、山东潍坊、陕西凤翔、广东佛山、石湾、北京等地的民间钟馗画也都各具特色,还有大量的皮影、风筝、脸谱、泥塑、面塑、木雕、陶瓷等钟馗题材的作品各领风骚。民间钟馗画,由于受环境条件、制作工艺、材料选择等诸多客观因素的制约,使其呈现出质朴粗犷,单纯热烈,装饰性强,乡土味浓的特殊风韵。这风韵也许在自视高雅的文人眼里属民间“野画”,粗俗单调。殊不知你那“文”往往正从那“野”处生发。鲁迅说过:“士大夫是常要夺取民间的东西的,将竹枝词改为文言、将小家碧玉作为姨太太,但一沾他们的手,这东西就跟着他们灭亡”。然而,钟馗画似乎是个例外,他虽经“士大夫”们沾手,却并不灭亡,相反还能以历史的惯性常年与民间结缘、互补,互汲营养,如此良性循环,使钟馗画浓缩蕴含了上至帝王将相,下至黎民百姓共同的审美情趣,形成了一个若钟馗神话般的、特定范畴之内的,文野双赢的艺术奇观。
三、钟馗画的美学特征
钟馗以特殊的传奇身世,传奇演绎,在炎黄子孙的心目中占据着特殊的地位。钟馗画也与其它画科不同。一般来说,山水、花鸟等所呈现出来的美学特征即审美的愉悦性,而钟馗画不仅具有审美性,还具有功利性。欣赏钟馗画能在人的情感、心理、思维、寓想、劝诫等诸多方面产生愉悦和满足,甚或还能产生安全感、正义感、成就感。这正是钟馗画超越时空、非同寻常的艺术魅力所在。
(一)审美性
钟馗虽自傩仪和梦幻而来,但他的秉性和品格,顺应了劳动人民崇尚善良、拒绝邪恶、祈福纳祥、安生美满的意愿和理想,他一身正气、疾恶如仇、除魔佑民、耿直守信、怜妹重情、乐于劳顿,是真正的集阳刚与阴柔之美于一身的人物。这种刚柔俱美的品格在历代钟馗画大家的作品里得到彰显。当然,并不是所有画家的钟馗画都能达到如此境界,丑化钟馗的大有人在!多半研究钟馗的学者认为,钟馗之美为“内在美”,这没有错。然而当你反复强调“内在美”的同时,实际上已把钟馗的“外在美”忽视了,或者说是否定了。现在世人皆以为钟馗丑,甚至有的画家对钟馗一无所知,却抓住一个“丑”字大做文章,这是对钟馗的何等不公。把钟馗定格于“丑”类,还美其名曰“以恶治恶”,实在是理论家、作家(指小说家)的过错,古人也脱不了干系。在这里,我要向世人疾呼“钟馗不丑”,为钟馗平反洗冤,与吴昌硕一起尊一声“钟馗——美髯公”。我个人一直是把钟馗画得很美的,其实吴道子的钟馗画根本不丑。我们知道这首幅钟馗画主要是道子以唐皇梦呓而作,而唐明皇梦见的钟馗到底是何模样?《梦溪笔谈》早有确凿记述,只是我们缺少分析,人云亦云罢了。《梦溪笔谈》用十一个字表述钟馗形象,即“戴帽、衣蓝裳、袒一臂, 双足。”这十一字没有一字与“丑”字沾边,由此可以想见,吴道子的那张钟馗画,原本就很美!这也可以从亲见过此画的北宋大鉴赏家郭若虚《图画见闻志》中得到证实:“吴道子画钟馗,衣蓝衫, 一足,眇一目,腰笏,巾首而蓬发”。他与沈括的描述除了“蓬发”二字外,基本是一致的,而“蓬发”断不能曲解为“丑”。再说“美”与“丑”从来都是相对的,谁也不能说清二者的分界在哪里。钟馗,如此“赳赳仪容”、正义之师、磊落之君,怎一个“丑”字了得。
事实上,历代有代表性的画家如朱见深、仇英、高其佩、钱慧安、任伯年,吴昌硕等都把钟馗画得很美,且笔精墨妙,宛然若生。这样应呼民意、惩恶扬善、气宇轩昂、英武潇洒的“古丈夫”(清钱慧安语),美髯公(吴昌硕语)焉能不美哉。
(二)功利性
钟馗“尽除天下妖孽”,惩恶扬善,护佑黎民。那么,百姓就有理由从钟馗身上衍生出许多希冀来,遂画钟馗与蝙蝠,叫做“福到眼前”、“福临贵府”;画蜘蛛自上方落下,意为“喜从天降”;把“柿子”和“如意”画进去,叫“万事如意”;画“如意”和蝙蝠,叫做“如意来福”;画钟馗怀抱孩童,叫“盼子得子”;钟馗举灯而行,叫“正大光明”;钟馗手托生死簿,寓意“执法”;钟馗仗剑持笏,意为“驱邪纳祥”等等。这些美好的意愿都可以在钟馗画中得到寄托。尽管出现在钟馗画中的“蝙蝠”、“如意”等迎福素材,是宋代以后的事,但唐明皇令吴道子画的第一幅钟馗,虽然没有蝙蝠之类,其本意也是驱邪治疫。而这一点也恰是老百姓最为关心的,因为民间的病苦较之于其它灾害更为普遍和繁多。难怪医圣李时珍在其著名的《本草纲目》中也特别列方:“以钟馗画像焚灰三钱,温水调服,可治疟疾和妇女难产”。李时珍开出这药方,在当时疗效如何,我们无从得知。但,至少有一点是可靠的,那就是画钟馗所用的颜料即是朱砂,而朱砂正是一味中药,有安神去火之功效。如此看来,从天子到庶民、从宦臣到医圣都神往钟馗画,焉有不盛之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