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与陈光林神遇,是十二年前在已故的国画家梅纯一先生府上。一日,我拜见梅老,走进他的南屋画室,第一眼就看见挂在东墙上的一幅钟馗画和一个年轻人同梅老的合影。梅老告诉我,同他合影的叫陈光林,在大学里我是他的国画老师,现在灵璧三中任教,此子笃志勤学,专画钟馗,日渐长进。窃以为梅老如此垂爱,日后必有所成,当验之异日也。
匆匆十余载过去,而光林果如梅老之言,已卓然成家。翻阅光林的钟馗画集及简历,我清晰地看到,他一路虔诚走来,留下的执著的脚印。
他生于灵璧县娄子镇陈家庄。这个村庄隐没在国家的版图中,没有经纬度,史无文典武范,历朝历代统治者,都不晓得他的疆土上有这个村子,这个村子的人,世世代代没有多少向往,木然的生存。但生于斯长于斯的光林却不同于他的父辈,他是一只雏鹰,无数次日升日落,望着平旷的荒野,渴望飞翔。
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,他应征入伍,带着追寻梦想的希翼,舒展着青春的翅膀飞翔了。那一天,他唱着“长亭外,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”那首歌,只唱到一半,就已泪流满面了。因为初次的飞翔,他为不可知的前程而感到迷茫。尽管他全家都行武出身,父亲参加抗美援朝,母亲参加解放战争,两个弟弟也相继戎装在身,但他内心射出的闪电指引给他的是瑰丽的绘画殿堂,军旅终究不是他的归宿。因此他后来身在部队而心却沉浸在艺术之海中。
青春在风中一点一点飘逝。光林内心的激情始终在燃烧着。四年后,他毅然脱下戎装,又重新回到他那千年不变的家乡。他在自己家那低矮的茅屋,昏暗的油灯下,开始自己梦寐以来的追寻。第二年,他顺利考上了安师大美术系。
“杏花疏影里,吹笛到明天。”在美术系里,他如饥似渴的汲取绘画艺术的营养。他日夜不停地同古今中外美术大家进行对话,他虚心的坚持不懈地求教老师,他认真地严肃地同同学进行艺术交流和碰撞。为了他日的灿烂,为了在天空和大地之间抖出一片辉煌,他竭尽全力、始终不倦地储备着创造的知识和能量。
走出安师大的校门,他就跨进灵璧县三中,一呆就是十五年。从艺术的励炼上说,这十五年是最值得他记忆的。如果说在安师大深造为他走上美术殿堂铺上了坚实的基石,那么在三中的十五年则为他同美术殿堂之间缩短了极大的距离。这十五年是一段长长的不可言状的、艰辛的长跑。
人们不会忘记他是怎么在那间床连着画桌,白天尚需开灯的小屋里度过的。
白天,他带一个又一个班的学生,晚上的时光就都是他的了。不管夏日的蚊叮虫咬、汗流浃背,不管冬日的急雪打窗,墨冻砚池,他都始终忘记一切,默默耕耘,在探索中攀登。
早晨,阳光执拗地透过门窗,把一把把碎金洒在斗室之内,他立马神清气爽,感到全世界的美景都聚拢而来。他搂着美景,美景也拥着他。于是,他挥舞着画笔又情不自禁的泼洒起来。
假日里,他常常把自己禁锢在小屋里。“结庐在人境,耳无车马喧。”他自己是自己的风景,他成为自己门上一把好久没有打开的生锈的锁。他在寂寞的时光里,采撷艺术原野上的美景。他深深感到,艺术是需要寂寞的,只有这时心灵才显得圣洁、纯真、深邃,灵感和情思才能源源不断涌来,才能听到心中艺术之泉在汩汩地流淌。
时光在不停地流逝着,光林不敢稍有懈怠,总是紧紧地向前追寻着。他在他那间斗室稍感疲劳和迟纯,就马上出走,走向旷野、走向大山、走向大海、走向都市,呼吸外界的新鲜的空气,让大自然的生机和灵性感染和激活自己,让外界的新思想冲击、洗涤、丰富自己。那荷塘的云影,那舟上的明月,那湖泊的涛声,那园林的清香,那草原的幽绿,那大山的起伏和雄伟,那大海的深邃和博大,曾给光林心中带来多少可喜的碰撞和启迪。
有一个哲人说,你拿一个苹果去换对方一个苹果,彼此得到的还是一个苹果,若拿自己一个思想去同对方交换一个思想,彼此就有了两个思想。光林似飞鸟、骏马和游鱼一样,纵情自由的飞翔、奔腾和游戈。在这当中,他同外界经历了无数次思想和艺术的碰撞,在这一次次同它山之石的碰撞中,他使自己逐渐深邃起来,丰富起来,从而使自己的艺术得到提纯、得到升华。
蒲松龄说过:“性痴则其志凝。故书痴者文必工,艺痴者技必良。”任何成功都离不开专一,离不开痴。痴,专一,才能铆足劲,心无旁顾,全身心投入。铆足劲,心无旁顾,全身心投入,才能走得快,走得远。
由于少时的沉迷,大学的锻造,在教育岗位十五年的执著,一路虔诚的追寻,光林终于在钟馗画上形成了独特的风格。他的钟馗画既有别家的精奥,又有自己的慧心。他那潇洒的线条,豪放的笔墨,古朴的章法,恢宏的气势,使他在古今钟馗画中傲然独立。由于艺术上的成就,家乡人民给了他很多荣誉:县政协副主席、县文联主席、市政协常委、市美协副主席、中国灵璧钟馗画院院长。于此可知,梅纯一老人十几年前青睐之不失耶。
如今人们被物欲的狂风和漩涡所裹挟,其良心良知被慢慢地一点的分割了,切碎了,污染了,异化了。人们的眼光变冷了,心肠高精尖硬了。谁看莎翁的悲剧还会有悲天悯人、热血沸腾的情怀。电视电影里的刺激镜头和下流小说中的刺激情节才能被人津津乐道。那么多贪污腐败,那么多冤假错案,有几人敢拍案而起,真正主持公道!米兰·昆德拉说:“我们面临的不是无知,而是麻不无感觉。”在这种境况下,光林以民间传说的原型,创造出全心为黎庶,仗三尺剑,走遍天下,扫鬼魅,镇魔妖,敢叫公候立正风,定让正气满乾坤的钟馗,着实让人兴奋。这种教人独特的崇高的生存的艺术品实在太少了。这是我们最该称道和谢谢光林的。
知其以往而证诸之今日,然则知其今日则可预知之将来。我对光林是有期待的。愿光林一如既往、虔诚下去,愈走愈好,倾其全部生命华彩创造出更多的斑斓。届时,余深为画坛庆。
(梁长峨 著名作家 台湾《艺术新闻》2003年12月号)
|